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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氏零下十度的诗句

洛夫

白色的喧嚣


栖于最高点

而满身凉嗖嗖的一轮冷月

正是我

去年秋天收割的

唯一的一句诗


半夜

心中皎然

我沿着四壁游走

心惊于

室外逐渐扩大的

白色的喧嚣


一列火车从雪原上迤逦远去

   


或许乡愁


一个厚嘴唇的黑妇

在铲雪

白色的乡愁

从邻居的烟囱袅袅升起


刚搬来的法国佬问我:

What is the color of your nostalgia ?

我笑着给路过的松鼠

用力扔去

一把带壳的花生

(泥土则紧紧沾在掌心)

   


有关火的传说


十二月

犹听见远方大海的咆哮

入夜后他开始在一张白纸上神游……神游

而渐渐忘记了归途

他突然从镜中看到岛上有人纵火

气象台预测大雪将至

头皮屑便纷纷落在

动情的,多妊娠纹的

大地的腹部



大雪降落之前

整个上午

他在思索事物本身的逻辑

先扫落叶

继而挖土

为一只冻死的松鼠料理后事

继而火焚

那件爬满了新古典主义虱子的旧棉袄

继而埋下

仍在蠕蠕而动的


叠景


一只寒鸦

从皑皑白雪的屋顶

似有若无地

我的窗口

骤然黑了一下


电视里闪出一把锋利的剑

在我粗砺的额角

击出一星火花

窗口

又亮了起来  



未 寄


某夜

好像有人叩门


院子的落叶何事喧哗

我把它们全都扫进了

一只透明的塑料口袋

秋,在其中蠕蠕而动


一只知更鸟衔着一匹艾草

打从窗口飞过

这时才知道你是多么向往灰尘的寂寞

写好的信也不必寄了

因为我刚听到

深山中一堆骸骨轰然碎裂的声音    



 初 雪

他刚来便又悄然离去

他占领了目光所及的天地以及

灵魂中最玄奥的部位

他静静地躺在众叶之间

躺在早已被人遗忘的水缸里

他降落时浑身颤抖

他蹲在屋脊上却从不以为高人一等

他一向哑默

从不追究为何肤色如此惨白

没有历史,没有轨迹和脚印

翻开去年的照相簿

冷,仍在那里裸着

河水喧哗

是他的笑声,也是挽歌

墙外睡着昨夜的雪

桌上搁着一封未写完的信

我专注地望着

院子里大雪在为一只冻僵的知更鸟

举行葬礼……

我喝着热咖啡

双手捧着杯子搓着,揉着

一直转着

快速地转着

及至

玻璃窗上的积雪纷纷而落(时钟

不停地在消灭自己)

继续写信

非修辞的语调

有点覆雪下败叶的味道

茫然的白,其复杂性

正适于表述一条蛇多次蜕皮的苦心

而且我必须让你知道

从昨夜开始

雪自言自语而来,荒谬如我

虚无亦如

我(时钟不停地在消灭自己)

落雪了……

话未说完他便劈头盖脸地将我掩没

包括毛发,皮肤,指甲

去年拔掉的蛀牙,以及

情绪的□子

思想的蟑螂

久久藏于潜意识里的一截毒藤

  (时钟,不停地

   在

   消灭自己)

五十年来第一次我被镇住,被蛊惑

被一双野性的手猛力拉过来

又远远推开

这是亘古的一声独白

百年孤寂后面还有更多的孤寂

我满怀热望而他却极度贪婪

他拒绝了一□玫瑰

却要去了我整座花园

我顿时感到被塑成一个雪人的悲哀

(时钟,不停地

 在消灭

 自己)

当融化时将如何忍受

冰水滑过脸部时的那种痒

从史书中翻滚而下的那种绝望

一再翻过来穿的一袭破衲的

那种伤心

一些洞洞

瞪视着

另一些洞洞

       一九九七·二·十二温哥华雪楼


后院偶见


昨天,甚至看到一只浣熊


我和它对视良久

有种永恒之感

一闪而逝


树们只用一只瘦瘦的手

悬吊着

那么多曾经丰腴过的肉身

我希望自己不再溃烂

让风乾的一点筋骨

继续黏在枯枝上


至于那些有壳无核的话语

有核无壳的沉默

以及毛发皮肤等等

就任它随风而去吧!

            一九九六·十·十五温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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