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组诗）
文／李举宪
荷花抱着对夏的炽热行走在水上
在七月的浓烈爱意下越来越精神
我怀疑荷花属火，却偏在水里出生
那些白、粉、红、紫色的灵光
无不源于太阳无私的喂养
就像母亲心里那朵花，盛开在七月
晒黑的皮肤、褪了色的阴丹布
给了这朵花无尽的养分
七月牵着阳光，阳光牵着荷花
无不在一条河里奔跑
又在母亲的心边悄然上岸
乡村的风一阵又一阵吹来，穿过荷叶间隙
走过坡坡坎坎的风梳理着荷花的头发
◎秋分
你把村寨的粮仓都数遍了
我在一张叶子上后退，不慎露出醉意
我练习退步，练习喊蜇虫兄弟
蜇虫试着用细碎的时光筑巢穴
是谁撒下一张偌大的鱼网
掳走大量的秋光，漏网一个不听话的包谷
其实一杆秤修炼到无形
一枝花就插上了高处，一滴秋水就入了佛
浸着汗水的风学会倒着数数
对于懒惰的我，就会饮尽一根白发的孤独
◎风景
宣传画从远处回来看自己
腹部留下了几块枯黄的胎记，山捂着肚子喊痛
河流揪心不已，近水也解不了近渴
它心急如焚，瘦了腰身，大病未愈
远远近近的宣传画还是那么妩媚可人
远远近近的游人不断从宣传画上走过来
从一块镜片看下去，就看到了风景的骨头
从一块镜片看下去，就看到自己也逃过一劫
夜色降临下来，掩饰了风景的强作欢颜
灯光打在小镇上，给夜安上了欢乐的眼睛
打更人一遍一遍打着更，为结痂的风景疗伤
相信到来年春季，宣传画就会从炼丹炉里出来
◎茶之恋
一句比太阳还温暖的话把你喊醒
我看到了一对婴儿的眼睛
白露仍然守着你的秘密
雾起雾散，潮起潮落
它们把你一浪一浪地推高
一块石头从我心里落了下来
对你，我是一个捡石头的人
你不要把信任还给了一个错误
让爱的愚钝错过了一个善意
鹰斜着飞过去，越飞越高
一场剧已开始人间上演
像一场露天电影，一个小背篓装不住
对于一个休闲的人、懒散的人，像我
面对沸水，你还是把鸟鸣释放了出来
把曾经的苦轻轻地哭了出来
◎老鹰茶
一片叶子飞翔在老鹰岩上方的天空
一张叶子与土匪称兄道弟
有些不听话的老鹰茶飞过阿蓬江
隔着江，阿哥与阿妹对望
一张叶子就能将患者从药屉中领回家
你喜欢在旧历的六月来验证真身
我想每一张叶子里都住着外婆
她把一些东西放进篮子又把这些东西拣出来
我小心谨慎地牵着每一张叶子
就像牵着外婆，我把她慢慢牵回家
◎白事店
一群鸟已向远处飞去，越飞越高
一张霜后的叶子掉下来，泛白
不幸的忧伤落在它的叶脉上
一座精致的纸屋指向疲惫的一生
一只飞倦的鸟口中滑落一串珠子
一片秋叶穿不过去
一个精明的人走过早晨、黄昏
在有限的时光里也能打理自己的身后事
一件烙有旧时光的物件足以回忆往事
白事店忙碌着对人生最后的尊重
惊醒一个个带有民族特色的古老词语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悄悄传递
◎霜降
母亲把霜传给了我
蝴蝶就飞上了心的高处
轻风、流水绕过浆果
一滴清露
乘着夜的翅膀飞上草木
把枯草的白一点点榨出来
蚂蚁兄，我的腿是在霜中练细的
但太阳一出来，白霜就会回家
母亲总在霜降前后把红薯挖回来
把它们放进更深的窖里
方言就有了延续，起点被又一次抬高
白霜最喜欢低处的事物
一块镜子竖起来
霜的皱纹在风中慢慢舒展
◎枯荷
一场霜硬不过父亲的头发
荷叶就成了练兵场
经过一夜的打斗
金属声纷纷掉进水里
荷叶中残存的绿色
一只翠鸟在这里找到了隐身
荷塘里的鱼还是走了
枯荷交出了最后的雨声
它看着父亲，彼此无言
我在异乡常常想起父亲
孤独的咳嗽声
从十二月的霜枝坠落
月光一次又一次把我的梦咬醒
我心里那支荷被岁月雕塑
跪在荷塘的月亮上
它仍然高过了父亲那根白发
◎立冬
风继续吹，它总喜欢
用一些事物覆盖另一些事物
也让旧历年的村庄立了起来
送走了蓑草，虫鸣
蓝色的炊烟在母亲的眼光里活成路标
一场气喘吁吁的雪正在赶来
黑夜里也不会迷失方向
我坐在一列前进的车厢里
矿泉水瓶空了
利用这个空隙，我想起母亲
一个个小鱼似的饺子跳到锅底
慢慢地吸着柴火的温度
和母亲的安慰、鼓励
渐渐地浮起来，看着母亲
它们都是母亲的孩子
风像一把刀子斩下去
那些天然的联系
并不是说斩断就斩断了
终结的并不意味着终结
而是用逝去为新的生命送行
◎蚂蚁
再大的美食也能驱走途中的自私
再错的路也能重新走正确一次
一对触须挂在生活的高处
你内心的好铁喜欢岁月的残存
你内心的灯盏喜欢风中的烛火
我亦有细小的腰身好奔走
越来越细的手酿出一杯苦酒
我一次次捡出自己，一遍遍审视
然后在梦中看着另一个自己
一只蚂蚁奔跑着
演着小电影，身上新伤又盖上旧痕
◎憨二哥
憨二哥在院坝边錾啊錾啊
錾着这块还没发蒙的石头
溅起淡黄色的火花
发出硫磺一样的味道
他总是为别人铸碑
从不为自己列传
一地的细微粉尘
数不清他所有的甘苦
和六十七岁的孤独
蝴蝶曾飞过他春天的门槛
松鼠曾爬上他晨光中的高枝
他理了理一根不听话的白发
錾子錾在一幅眼镜的深处
稍不留神
就錾出了他山坡上的二年级
加数和减数后面的等号
在一坡青草上变了道
◎菊花
去年那些灯盏依稀还在放光
今年又回来了，温暖了一些悲伤的微尘
也照亮了我的一根白发
你领着小姐妹一起走过篱墙
送一送才相见的别离和眼泪
让它们无牵挂地回家
在寒露的背后，满怀香气和月光
你蹲在十字路口把她们一一点燃
阳光翻过阳台，慵懒着
你把所有的繁华都拿出来翻晒
我害怕三两只蚂蚁把你的光阴偷走
一些不享荣华富贵的姐妹留了下来
霜降过后，和一些茄叶都白了头
你请了一道符，贴在了我的喉咙
摁亮心里那盏灯，走进我身体那条路
◎稻草人
一场梦把父亲的腿压得更蹒跚
稻草人把所有的空紧紧地抱在一起
在秋天的檐下依偎着
学着父亲的样站稳田坎，土坡
父亲种的，就有父亲的三分憨厚
这是父亲带出来的兵
我在夜色中看到，父亲用方言
把先祖们请来，香火的烛光映照着慈祥
父亲的脚开始笨拙起来
仍是先祖遗传下来的测试剂
它能准确测出水温的高低，水位的深浅
背越来越弯的镰刀挂上了墙
稻草人和围斗在月光下终于握手言和
父亲端起杯子呷了一口新酒
◎野菊花开
一微笑就高过了青草，茨藤
高过了霜降后的蝴蝶
多年前荒野的奔跑、虫鸣、牛铃
在一对翅膀中打开
黄色的小火苗燃上秋的高枝
平凡的快乐让我又一次心动
你一定与鱼鳅蒜花连过线
相约把大地又一次覆盖
一些小小的忧伤已被烧成灰烬
寻常的巷道伴着吆喝
撞击着我昨天的寄托，一条路的走向
你不恋人间烟火，不问蜜蜂的舞蹈
敲击着自己的石头，刷新往事